岁月忽忽,旧事堂堂(系列之八)

2021 07/26

在中国使团老少二王“扫雷”的一年多时间里,中国工作组工作几乎没有进展。显然,海峡两岸进入关贸总协定,事实上被捆绑了在一起。不解决台湾问题,中国的谈判难以进行。但是,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主要缔约方,总协定秘书处,以及中国工作组主席吉拉德,也都十分清楚一条政治红线,那就是台湾问题无法绕开中国,不同中国政府协商,没有中国政府的同意,台湾问题免谈。

1991年5月,总干事邓克尔访华,中国政府领导人向其表明了立场:台湾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,中国恢复缔约国地位之后,台湾可以作为一个单独关税地区加入总协定。这为谈判解决台湾问题指明了方向,开出了条件。

但条件还尚未开谈,美国就蠢蠢欲动。1992年元旦刚过,美方扬言要在二月份的总协定理事会上推动成立台湾工作组,启动台湾加入总协定的谈判。这无疑是个重磅地雷。这一年轮到印度驻关贸总协定大使朱奇担任理事会主席。老少二王立即敲开印度使团的大门,找到朱奇大使交涉。

面对朱奇,老王逐字逐句重申,我逐字逐句翻译关于中国对台湾加入总协定问题的三个原则:第一,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代表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;第二,中国恢复关贸总协定缔约国地位问题必须首先解决,然后才有可能考虑台湾加入关贸总协定问题;第三,若台湾想以单独关税地区参加关贸总协定,它必须同中国中央政府商量并征得同意。此三原则简言之,即一个中国,中先台后,中国同意。

朱奇属于那种养尊处优的印度人,棕里透白的面庞圆满,但总让人觉得略有浮肿似的。他个子不高,略微发福,埋在沙发里,似仔细聆听。镜片后是一双浅浅微笑的目光,却总掩饰不住狡黠。听罢,他用浓重的印度英语回应道,他注意到中方的三原则,作为理事会主席,他听命于各缔约方,为此他将分别与各缔约方非正式交换意见。

与此同时,新上任的中国第二任谈判代表、外经贸部佟志广副部长开启他称之为的“破冰之旅”,到日内瓦参加中国工作组会议。会下,总协定副总干事美国人卡莱尔向佟部长表示,愿意以个人身份在中美之间斡旋,提出由理事会主席做个声明,明确台湾加入总协定的条件。卡并拿出了声明初稿。但是,围绕如何实现中方的三原则,特别是中先台后以及台湾在总协定中的称谓等,初稿与中方立场相距甚远。

看来这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谈判,但又不能久拖不决。受命,中国驻日内瓦使团,与美国驻关贸总协定使团,加上欧盟驻关贸总协定使团,三方驻日内瓦的代表,就理事会主席声明的具体文字内容,展开了全天候的密集非正式磋商。

中方出场由老少二王组合,老王谈判,我翻译。美方出场的是中文名叫唐伟立的专员,欧盟由参赞卡尔.法肯伯格出场。唐伟立是个坐轮椅的外交官,几年前他曾在美国驻华使馆工作,就与我们相识,后调至美国驻日内瓦使团。据说,他曾与美国立法机关交涉,迫使美国修改了残疾人不能做外交官的规则。关贸总协定大门前有数级台阶,无法改建残疾人专用道。唐到任后,总协定秘书处在台阶一侧装了个简易升降梯,供他使用。法肯伯格,顾名即知是德国人,时年富力强,嗜足球滑雪,貌似大咧咧,工作起来却不失机灵与严谨。当时两德分裂40多年后刚刚统一,首都正重新迁回柏林。法肯伯格本属于那种笑意满脸的德国人,国家统一使他春风得意心情灿烂。在这个时刻由这位刚刚国家统一的德国人与中国商讨台湾问题,于他于我,真是别有一番滋味。

中美欧三方的磋商,照顾到唐伟立,多数在美国使团和关贸总协定大楼进行(美国使团距总协定大楼仅一百来米);出于礼节,有几次在中国使团磋商。磋商不拘时间,一俟需要,随叫随到。从1992年1月到9月,三方四人花了八个月时间,谈成了五百来字的总协定理事会主席声明。逐字逐句,无不反复推敲。其中的几个程度副词和数量副词,来回谈了几个月。谈成的声明以英文文本为准(总协定的官方语言)。声明中英文如图。


总协定理事会主席声明英文原文

总协定理事会主席声明中文译文

三方谈成的以上声明,遂交给理事会主席印度大使朱奇,变成了“朱奇案文”,由他在1992年9月29日关贸总协定召开理事会宣读,最终成为理事会决定。在宣读之后,朱奇又做了口头附加说明:

“作为形成理事会刚才所作决定的谅解的一部分,中国台北在其作为观察员以及随后作为缔约方期间,其在关贸总协定中的代表权将遵循香港和澳门的代表权模式,换言之,其代表的头衔不得具有任何主权含义。

我还愿意代表理事会邀请中国台北在工作组工作期间,作为观察员参加理事会和其他关贸总协定机构今后的会议,当然,秘书处还将请中国台北当局提交必要的信息和文件,以便利工作组的审议。”

上述的声明和和附加说明,均已记录在关贸总协定理事会文件中,成为对缔约方有约束力的法律文件。

五百来字,写八个月。咬文嚼字,下笔蜗行,此生之最。

未完待续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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