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年前，1987年的夏天——彼时，我正在工作的这家律所里，一些年轻的同事还没有出生——正在中国参加国际会议的德国教授维尔纳·措恩(Werner Zorn)，和中方团队一起，于1987年9月14日21时07分，以北京市计算机应用技术研究所的名义，用德英双语，将一封电子邮件发向了德国。这通常被认为中国发出的第一封电子邮件。

这封电子邮件的第一句话，是这样写到，“Across the Great Wall we can reach every corner in the world(越过长城，我们可以到达世界的每个角落)”。

时隔多年读来，仍令人澎湃。

一个德国人，不远万里，来到中国，帮助我们迈开了走向国际互联网的第一步。这是为什么？

因为，如果没有中国的参与——如果没有每一个国家的广泛参与——就不可能叫互联网。

回想34年前，如果德国拒绝接受那封从北京市计算机应用技术研究所发来的邮件，德国并不一定会过的更好。历史证明，开放让两个国家都比34年前更为强大和繁荣。

互联网不仅意味着互联互通，还意味着非歧视。无论个人的年龄、性别、国家和种族，无论一家公司的注册资金、人数和股权，都应当受到平等的对待。设想，如果一封电子邮件，因为其来自于竞争对手的邮箱，而延缓、中断、丢失，我们是否还能相信互联网？

网络中立，Network Neutrality。

34年后的今天，一众平台，热衷于打造自己的生态链。你有的，我也要有。小的经营者，面临着站队，非此即彼。竞争对手的产品或者链接，可能被降权、封禁或者至少增加打开的繁琐。因为它不仅占用自己的资源，而且将吸走宝贵的流量。

但是，2020年的10月份以来，很多情况在改变。2020年11月《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》（征求意见稿）发布；2020年12月16日，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“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”；2021年初，众多“二选一”行为被调查和处罚。

2021年9月9日，工信部有关业务部门召开“屏蔽网址链接问题行政指导会”。会上，工信部提出有关即时通信软件的合规标准，要求限期内各平台必须按标准解除屏蔽，否则将依法采取处置措施。
这三点合规标准包括：

1.具有外部网址链接访问功能的即时通信软件，对于用户分享的同种类型产品或服务的网址链接，展示和访问形式应保持一致；

2.具有外部网址链接访问功能的即时通信软件，用户在即时通信中发送和接收合法网址链接，点击链接后，在应用内以页面的形式直接打开；

3.不能对特定的产品或服务网址链接附加额外的操作步骤，不能要求用户手动复制链接后转至第三方浏览器打开。

纵观这三点标准，不仅涉及到互联互通，更规定了一视同仁的非歧视原则。

那么，为什么在自己辛辛苦苦建设的平台上，要给他人的网址链接提供便利？而且是无差别无歧视的待遇？

它首先可以类比于古老民法中的相邻关系，可以追溯到罗马的《十二铜表法》。实际上，如果每个人都不出让自己的相邻权，世界上可能就不会有道路。

它其次源于对于超额垄断利润的合理遏制。《反垄断法》——一部最早起源于西方的法律，却隐约闪烁着共同富裕的光辉——它不限制小的竞争者，除非他们在从事欺诈（垄断协议）——而仅仅限制大的巨头。

垄断者通常从两个角度进行反驳对于垄断的指控：首先，它们没有市场支配地位；其次，它们采取的一切手段都是正当的。

《From Zero to one》这本书的作者，Peter Thiel，一个法学院的失意者，在转战互联网并设立PayPal之后，逆袭为一名亿万富翁。这本书虽然是他写给创业者的一本心灵鸡汤，却深刻地分析了垄断的本质。他写到：垄断者为了自我保护而撒谎。他们知道炫耀垄断会招致检查、审核，甚至遭受打击，所以为了继续不受干扰地获得垄断利润，他们会想法设法来隐瞒垄断这个事实，通常的方法是夸大竞争”。

垄断者认为，封闭竞争对手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。但是，封闭并未给他们带来安全感。他们仍然惴惴不安，时刻担心一个很小的，但是颠覆性的产品产生，他们会因此失去目前拥有的一切。Peter Thiel这样写到，“托尔斯泰在《安娜····卡列尼娜》中以下面这段文字作为开头：‘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’。而在商业中，情形恰恰相反。企业成功的原因各有不同：每个垄断企业都是靠解决一个独一无二的问题获得垄断地位；而企业失败的原因却相同：他们都无法逃脱竞争。”

因此，无论采取什么做法，都不可能使得企业逃脱竞争。垄断者无非希望采用各种能采取的做法，来维护和延长垄断的地位和时间。但是，这不会改变趋势，如同Peter Thiel所指出的那样，成功的关键在于，是否能够在其他人之前，找到下一个问题，并且成功地解决它，而非将注意力集中在竞争对手上。

涂子沛在他的作品《大数据》的扉页上写道，“一个真正的信息社会，首先是一个公民社会。”——这是一本介绍美国信息公开制度的出色作品，但是因为书名的原因，可能是被误当做大数据的启蒙书，而在豆瓣读书上仅仅收获了7.3分。在这本书里，他这样写到：“正是由于数据存储器的性能不断上升、价格不断下降，人类复制、传播信息的边际成本一降再降，再加上互联网的出现，信息的交流和共享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、方便、快捷。人类开放的梦想和渴望才得以一个接一个地实现”。

任何平台都是连接无数的企业、个人、商品和服务所组成的。平台之所以成为平台，是由于每个个体某种程度上让渡了某种权利所组成的。所以平台之所以为平台，不在于自己，更在于个体。因此，互联互通，平等对待任何对象，并非来自于平台的恩赐，而是个体让渡自身权利而获得应有的对价。

我们将在后续文章中，讨论一些更加具体的法律问题。